小盧:那些沒說出口的遺憾

那些沒能說出口的成為遺憾,但也同時讓小盧反思自己對於父母的情感

小盧:那些沒說出口的遺憾

人物介紹

從軍十年的小盧,當初想要有個「家」而入伍,她曾經躲在棉被裡哭過,也曾因為役男家屬給予的肯定而掉眼淚。三年前,她買了第一間屬於自己的房子;今年家蓋好了,只是家人不在了。那些沒能說出口的成為遺憾,同時也讓她反思自己對家人的情感是什麼。


為了擁有自己的家,選擇從軍

「大四時,房東要把房子賣掉,希望我們一個月內搬走。」

「我很討厭搬家,為什麼我們不能有自己的家?」爸媽一個想買一個不想買,這是長期以來無解的問題,但那一刻小盧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,她決定自己買一間房子。

只是,怎麼買呢?

私立科大畢業的她,看到一般公司起薪兩萬多到三萬,再扣掉生活費一個月根本存不了多少錢。「當時嚮往薪資更高一點、三四萬起跳的公務員,也想過考警察,但我身高差兩公分。」小盧靦腆地説著。最後,她挑上郵局與國軍:郵局沒考上,而國軍[1]考上了。

家族對當兵是認同的——她表哥是志願役士官,每次回家時穿著整齊,鞋子擺好,然後喊一聲阿嬤好!對家族來說,當兵是從男孩變成男人的過程。

但女生就不是這樣了。「女孩子當什麼兵,學人家當花木蘭。」當時媽媽反對,「我把你栽培到大學畢業,只期望未來好好工作與結婚,何必那麼辛苦去當兵?」

「我一直都希望父母能夠支持我,但如果再不從軍,我不知道要怎麼買房,我真的不知道。」

最後確定入伍的時候,爸爸對她說:「你想清楚了嗎?」「想清楚了。」小盧這麼回覆。她多想買房想的就多清楚,只是,她始終沒對父親說出口。「我不希望父母覺得我是為了她們做這件事,會讓他們覺得是不是給了我壓力。」

她知道媽媽也是捨不得。「她叮嚀我不要亂喝飲料,但我還是照喝!」小盧講完自己也笑了。

入伍後的「不」適應期——好兇的班長、三分鐘戰鬥澡、早起鬧鐘

「第一天拿著行李叩叩叩,爸媽帶著我到連隊上,原本幹部說:『爸爸媽媽你放心,交給我們就可以了。』看起來很親切唷,等父母她們一轉頭——動作快點!兇的那一刻我立馬不適應。」

但新訓生活[2]讓她更不適應的是「洗澡」,原本家裡洗澡十五分鐘,軍中只剩三分鐘。「新訓很趕,不知道在趕什麼東西——進去到出來、脫衣服穿衣服、吹頭髮把腳吹乾,十五分鐘內要回到中山室,我算過了,洗澡只有三分鐘。」

「那時候浴室還不夠,要兩個人擠一間,就很尷尬呀。」小盧笑著説,這是她第一次跟別人一起洗澡,「然後還不小心碰到對方,不好意思⋯⋯」

「晚上排隊打電話的時候,前面已經哭的唏哩嘩啦,我說『幹妳不要哭啦!』等我自己拿起電話,媽——我就開始狂哭了。」「沒有,沒怎樣,很兇而已。」小盧委屈地跟母親解釋。

「新訓的辛苦在早起,所以我會自己調兩個鬧鐘,把旁邊的都叫醒。」小盧不好意思地説,「我以前大學很愛睡到中午,下午再去上課。」

如果新訓生活是體力上的消耗,那進入專長訓練後,則是心態的調整。「我受訓才知道竟然要在部隊面前宣教。」她倒抽一口氣,「我平常什麼都不講的,現在居然還要提醒大家事情!」進來前,小盧説自己希望從事文書類型工作,當時招募員便推薦政戰兵科,但她後來才知道基層政戰幹部也要帶部隊,這對內向的她顯得額外困難。

「喊口號不難,難的是站在大家面前。」小盧說,「沒自信是一定會的,會害怕下部隊要怎麼辦,但畢竟路也是自己選的,我不能就這樣子跑掉。」

除夕夜的一通電話——來自役男母親的感謝

下部隊後,小盧分發到裝甲兵訓練指揮部(裝訓部),擔任連輔導長[3]一職。裝甲兵幾乎都是男生,身為女生的她對連上官兵自然是新鮮事。

「對我來說最辛苦的是領導,我不善於表達,又怕出糗,所以很有壓力。」有次在營集合場交部隊給營輔導長的時候,她發現自己動作不確實,下去的時候心裡不斷想:「剛剛手是不是比營輔導長還要早放下來,完蛋了完蛋了。」

除了領導外,她也負責心理輔導工作。「新兵進來我們一定會約談,有一個到現在我還記得他名字。」小盧說,「輪到他的時候,他説他有憂鬱症想辦停役。」

「不知道為什麼當初沒有符合停役的標準,所以他還是進來了,爸爸在他當兵前一年過世,再加上媽媽身體出狀況了,他必須全心全意照顧媽媽。」第三天,小盧親自陪他,請一位幹部開車載去國軍 818 醫院(三軍總醫院北投分院)。

「他媽媽説希望能母子團聚一起過年,所以我那時候卯起來每個禮拜問醫生停役進度如何,拜託人事科趕快跑流程,最後在除夕前一天讓他順利回家了。」

「除夕夜時我接到電話,『謝——謝,謝謝輔導長幫忙,新  年  快  樂。』,媽媽慢慢講,幾個字講了很久。」

「我那時候眼淚差點掉下來。」小盧說,「她説的謝謝,讓我覺得真的幫到他們了。」

從被質疑的初任軍官,到貼近官兵的零食輔導長

軍官受訓完剛下部隊的困境就是被質疑——被其他資深幹部覺得你什麼都不懂。

「所以我覺得禮貌很重要,不要什麼都不懂然後就去下命令,人家會覺得你在耍什麼官威。我覺得要從態度上展現出禮貌。那個誰誰誰,不好意思我想請問一下⋯⋯」

「有些人會説這樣沒有連級幹部的樣子。」小盧說,「我曾經有被這樣質疑,但我覺得無所謂,因為我就真的都不懂。檯面上他要服從我,但檯面下他是資深人員,我請教他有什麼不對?至少到最後,我的幹部大部分都很配合。」

「我辦公室旁邊有個窗戶,打開差不多到腰的位置,我放一個櫃子上面放糖果餅乾。」他們修車完,肚子餓了吃一吃:「POA! 」「嘿——」「 口很渴怎麼沒有飲料?」「下次我就擺飲料。」小盧笑著說,「他們願意打開窗戶直接拿,就代表跟你之間沒有那麼大的距離,那很多事情在協調的時候,就變得容易多了。」

帶著遺憾的生日禮物,那些沒能說出口的話

她始終沒忘記買房的事,

「我知道媽媽不希望我買房,她認為我沒有結婚何必買房,租房就好了。」小盧後來決定偷偷買,跟媽媽説出去逛逛,但其實是跑去看房子。

「我很猶豫,那陣子每天都在想要不要買要不要買,畢竟是很大筆的錢。」小盧解釋,「要先付十萬,後面再付幾十萬的工程款,因為買的是預售屋⋯⋯」生日前夕,她終於下訂付款。「付款的剎那,我很開心,我知道自己的目標達到了,只要等房子蓋好而已。」

三年前,她送給自己這麼一個生日禮物。

小盧原本計畫接媽媽過來住,告訴她這才叫真正的家。「或許這只是理念不同,沒有對與錯;我想用行動去告訴她,所以我從來沒有親口跟她説過我買房子。」

不過,去年六月時,媽媽過世了。「我媽過世後,我跟我妹説想把房子退掉,我妹才説其實她有偷偷跟我媽講。」「我說你這麼大嘴巴,那媽媽說什麼?」

「她説,媽媽只有説怕我房貸壓力太大。」

小盧最後還是房子留下來了。「我覺得人走了,也來不及了,但至少我當兵的初衷做到了。」

如果還能對媽媽說些話。會想說什麼呢?

「我想要說『對不起』跟『謝謝』。」

「對不起,是我好像沒有太早發現她即將離開這件事。雖然她平常身體就不是很好,也就因為這樣所以我可能有點忽略了;如果有發現的話,或許我來得及多做一些事。」

「謝謝她的養育之恩,我們家生活大小事都是她在管,所以她真的蠻勞心的。雖然管很多,但她也不會苛刻,她會帶我出去走走逛逛吃好料,是蠻盡責的媽媽。」


[1] 以台灣的法規來說,女生不需要服義務役,因此女生當兵就是選擇「志願役」,小盧從軍的管道為「專業預備軍(士)官班」,役期三或五年,並可以續簽延長服役年限。

[2] 成為軍官會歷經三個階段:新生入伍訓練(新訓)、分科教育(專長訓練)、任官(下部隊)。新訓期間為兩個月,課程為基本教練、體能訓練、兵器教練、戰鬥訓練等等。

[3] 連輔導長身兼二職:其一,為國軍基層單位的政戰幹部。其二,為單位的連級主管(一個連隊除了連長、副連長等主官之外,官階第三大的即為輔導長)。輔導長除了處理連上日常事務,也有自己的政戰業務,像是心理輔導、軍紀維護、保防工作、福利服務等等。